2014年9月27日下午,莫言作品研討會在索菲亞大學舉辦。莫言與保加利亞作家、學者、文學翻譯家和媒體就他的文學創作風格以及“尋根文學”等問題進行了討論。下面是我當時講的一段簡短的發言。
無盡滄桑
《生死疲勞》譯者筆記
© 2014—2015 Lettera 出版社,漢保翻譯:韓裴。顧問:肖麗
尊敬的莫言教授,尊敬的保加利亞文學和各界代表,
當著一位偉大作家的面來談他的作品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。《生死疲勞》是一部引起了強烈反響的小說,作為這部書的譯者,要來談一談對這部作品的個人感受,這更讓我覺得有些惶恐。
一部跨越了五十年的家族史詩
如果要我簡潔地陳述《生死疲勞》的內容,我想把它稱為:一部跨越了五十年的家族史詩。《生死疲勞》是莫言先生的一部重要的長篇小說,反映了他對魔幻現實主義的重要探索。小說以“雖有財富,並無罪惡”地主西門鬧的命運為核心,描繪了幾代中國人的滄桑生活和坎坷命運。
本 書有兩個敘事主人公:一個是在土改時期被槍斃又轉世六次的富裕地主西門鬧的靈魂;另一個是藍解放,他的父親藍臉是西門鬧“從關帝廟前雪地裡撿回來”的奄奄 一息的孤兒。故事“從1950年1 月1 日講起”,終結於2000年12月31日。全書共58章,分為五部,前四部的章節標題沿襲了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的回目體,對仗工整,或隱或顯地概括了本章的 內容。
小說的第一章是西門鬧被槍斃之後在閻王“高高的大堂”裡喊冤。西門鬧的靈魂就從這裡開始講起故事。
閻王其實是個擬人形象,十分狡猾、斷案不公、屢屢戲耍西門鬧。身為陰間的主宰,閻王掌管著幽魂,具有無上權力,宛如世間的官僚。
借 助于文學家特有的逍遙幻想,莫言先生利用佛教的“六道輪回說”創造了《生死疲勞》的“承載結構”。西門鬧的靈魂一再轉世,投生成驢、牛、豬、猴等動物:上 一世轉生出下一世,與村民世世代代彼此不容。小說中描寫的人與人之間、上一輩與下一輩之間的衝突(莫言常常稱他們為“舞臺上的角色”),很大程度上是中國 歷史、社會及文化急劇轉折所引起的衝突。
請諸位把這部小說設想成一部快進的電影,想像小說裡的人物的生活猶若花朵漸次綻放,四時變幻,遍曆風雨。隨著歷史的前進,秋天到來,霜降之日,花即枯死。這讓整篇小說彌漫著一種“無盡滄桑”之感。不過,就像最後一章藍解放所說的那樣:“哭著是活,笑著也是活”,生命終究不息。本書的最後一句也正是本書開篇的第一句,這象徵著生命的循環往復,永無止盡。
在翻譯這本書的過程中,莫言先生靈動高妙的文筆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:他時而鴻筆麗藻、時而直白流暢、時而應用民間土語、時而古雅深沉。莫言先生是一位學養極為深厚的作家,他筆下流淌出的詞語和成語有時借助網路搜尋引擎都很難找到,這就給譯者帶來了最嚴峻的考驗。
比如《生死疲勞》的英譯本相比原文就刪減了幾十段甚至幾十頁,這些本是最精彩生動的內容,但也最令譯者摸不到頭腦,因為這些內容與中國古典文學著作有著千絲萬縷lǚ的聯繫;除此之外,書中還有不少精妙之處無法翻譯,如雙關語、雙關字,以及文白夾雜的行文風格等等。
總 之,《生死疲勞》的語言極富特色:有時是中國傳統文學的盛宴,具有格外豐富的表達潛能,但與歐洲語言的邏輯不太相容,從而極難翻譯;有時則充滿蓬勃原始的 野性,夾雜著出人意料的比喻、無法翻譯的隱喻、游離於敘事主線以外的插補,乃至敘事的斷層;更有出人意表的村言野話,由此帶來的那種猛然爆發的活力,就像 藍臉從牛棚裡一鍬鏟飛一塊牛糞。
最後,我想簡單總結一下:《生死疲勞》是一部史詩級別的作品,它完成了對二十世紀中國精神的文化賦形。同 時,這部作品也充滿著激情,書中那些情欲場面都以若有若無的幽雅筆觸刻畫出來;它也更勇於自我諷刺,對象徵著新中國五個十年的五次投胎轉世做出不留情面的 評斷。這是一部提供了多種閱讀角度和極多衝突的作品,也是一部回味無窮,需要細細咀嚼的作品。
感謝諸位的關注!
韓裴著
馬紹博編